事情的起源是這樣的,大概在2017年時,故事網站開始討論要製作明治維新的紀念專題,傳統的分類顯得有些無聊,西鄉隆盛或者阪本龍馬的故事也聽到不想再聽了,所以討論的是各個地方對於「維新」的反應,一向同情於敗者的我,就選了「會津藩」當作主題。
在311東日本大地震之後,為了鼓勵受災的東北人,NHK製作了「八重之櫻」來激勵人心,因此,關於山本八重這位「會津的聖女貞德」也有不少討論了,再寫這個就有些無聊。最重要的是,到底這些事跟台灣有什麼關係?為什麼在台灣的我們,要去討論日本的明治維新,就像你沒事不會去認為樓上(!)老王家鬧離婚跟你有關係一樣。
於是,我就想看看到底在1895年之後來台灣的日本人裡,有哪些人來自於會津藩,進而去追溯他們的人生是否因為明治維新而產生了變化,或者說,這些人是不是因為維新的關係,開始了他們與台灣的連結。
經過了半年左右的思考與閱讀後,我決定2017年的十月成行。在十月去北海道與東北,從旅遊上是個不太聰明的選擇,因為天氣已經變冷,可以看的花都謝了,楓葉卻又沒紅,陰冷潮濕得讓人心情鬱悶。但是,2017年的10月有著別樣的意義,在150年前的同一時間,明治政府的新軍攻入會津藩(今福島縣會津若松市),與效忠舊幕府、擁戴東武天皇(即北白川宮能久親王,此時被東北列藩擁戴為君)的軍隊展開內戰。
在日本的歷史上,誰是官軍、誰是賊軍的論爭至今未滅,陷於意識形態的討論在我等外人看來並不理性,但是在我看來,這是一場極其無謂的悲劇,那是個激動熾熱的年代,雙方各自擁抱著對於「日本」的夢想,在逐漸激化的衝突與熱血中相爭,直到退無可退,最終兩敗俱傷。
失敗的那一方如何自處?他們如何看著自己的夢想被勝利的那一方實踐?而他們又怎樣回顧這段歷史,並將這些被明治時代榮光掩藏的歷史傳承下去呢?這才是我真正關心的重點。
會津戰爭的發生在戊辰年(1868)的新曆十月到十一月,在此之前,新政府軍與舊幕府軍從大阪、京都一路打到東北,會津的圍城戰只是其中之一,整體來說,這場曠日廢時、幾乎牽連大半個本州的戰爭,在客觀上稱為「戊辰戰爭」。
整場戰爭的結束,是隔年的春天,新政府軍在箱館(今日的函館市)登陸,擊敗舊幕府軍,一切才終於告終。
但是對我而言,我想從一個現代人、一個外國人的角度,去思考這些故事, 而這些故事最終如何與台灣產生連結,則是回來台灣之後的功課了。
於是,2017年10月11日,我坐著虎航的飛機,在函館登陸,開始了這趟我稱為「從鶴城到華麗島」的旅行。
同志社大學創辦人、新島襄少年銅像,在函館的灣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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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此之前,我沒有去過近畿以外的日本,為了讓自己適應日本的氣候,在函館的行程排得很鬆散,也為了克制我的物慾,我規定自己一個城市只可以有一餐超過3000塊日幣,但這個規定基本上在第一個城市就破滅,從此直接滑坡到底完全不存在(哭)。
這次也是我第一次坐虎航,關於航班的各種資訊,請見好友啾啾姊姊的說明(由此去)。 這件事說來好笑,我跟啾啾搭同一班飛機、同樣在機場待了好一陣子,但她直到我打卡之後才被親友通知說「欸,金魚也去函館了耶」,而我則是等啾啾丟訊息之後才知道此事,接著,在函館的隔日行程就會合了。
在函館的那天非常冷!氣溫好像是三度左右,我選的 SHARE HOTELS HakoBA Hakodate 又在灣區(Bay Area)的海邊,更是冷到靠北,但對一個歷史geek來說,可以住在歷史建築裡、又距離歷史現場很近這件事,完全可以讓人忘記寒冷或者颱風等級的風雨。
飯店附近的金森倉庫群,非常多的文創小物,但就.....文創小物(眨眼) |
夜間的飯店,原先是老銀行,很懷舊的感覺 |
新島襄(1843-1890)是幕末時代一個武士家的孩子,因為看到了美國的地圖與漢文的聖經後,決意離開日本去追尋更遠大的夢想。1864年,在鎖國令下冒險由函館偷渡,經香港到美國,受基督教的教育後成為一位宣教士,而後回到日本創立了第一所基督教大學、即今日的同志社大學而後,他與會津出身的山本覺馬相識相惜,又與覺馬的妹妹八重結為連理,可說是一位會津女婿了。在妻子一家的協助下,同志社逐漸發展,新島襄也由此被譽為明治時代的六大教育家之一。
為了紀念他,在他當初偷渡的港灣邊立了一個碑,碑上刻著他在渡海之後於香港所寫的漢詩「男児決志馳千里,自嘗苦辛豈思家,却笑春風吹雨夜,枕頭尚夢故園花。」
一個對外國沒有太多認知的21歲少年,告訴自己這些辛苦都自找的、不可以思念家鄉只能一往無懼,卻忍不住在風雨中夢迴故鄉,這曲折的心思顯示著他既脆弱又不得不勇敢的心情,在往後的人生中,隻身在他鄉有種種的辛苦,直到他回國後遇上見識過戰爭、獨立而堅強的八重,而後,他們替日本的高等教育樹立了新的典範,這一切,都始於我腳下的方寸之地。
我站在他人生的轉折點上,在寒夜的風雨中,前方是黑茫茫的海洋,後方的船東舊居點起了一盞昏黃小燈,顯得那麼溫馨熨貼。他若肯回頭,老家還有雙親與姊姊們的照料,他仍是一個體體面面的武家之子,只是他終究在黑夜裡像賊一樣地離開了日本。
新島襄並未料到,僅只是四年之後,日本就此天翻地覆。
這所已無人居的房子原屬於一個俄國船東,新島襄就是坐著他的船到海上的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