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娘再回到人間,天已經暗了,但是她卻聽見外頭一陣吵雜,有人聲、也有鬼聲,京娘連忙出聲問其他的孤娘:「姊姊們,外頭是誰來了?」
「是妳家裡人,說是要問妳的意思,要冥婚哪。」之前做莊家的孤娘說,她似乎跑上前去看了看對方的狀況,又說:「說是妳的表哥,冥壽三十。」
京娘忙問名字,果然是玉郎,她氣得連連跺腳:「果然是他!這鬼壞得很,我是不嫁的,姐姐,妳行行好,領著姊妹們搗些亂吧!千萬別讓這事做成了!」
「那還不容易?」莊家嘻嘻一笑,只聽她一聲號令,孤娘廟中的門戶桌子匡啷匡啷響,嚇得外頭的人都尖叫起來。
「大膽!」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,忽然一陣鐃鈸聲響,女鬼們紛紛痛苦地哀嚎起來,就連京娘也捂住了耳朵,被那法器的聲音震得五臟發疼,那個聲音又說:「今日此事,只與趙氏京娘相關,其餘孤娘莫來攪擾!否則休怪貧道不客氣了!」
隨後,老道士念了一長串的話,京娘一句也沒聽明白,只聽得他最後說:「趙氏京娘,汝父憐汝早亡,欲將汝許予蒲州城許玉郎,所謂『哀其魂孤,為結幽契』也,此是父母之命,人道『女子在家從父、出嫁從夫、夫子從子』,三從之德,雖在泉下亦不可絕,汝當從命。」
「從你爹的命!」京娘氣憤地罵了一句。
「……小郎君請上前擲筊,卜問令姑母之意。」道士說。
被封住神主的京娘在牌位裡咒罵了道士祖宗十八代,因為被封住神主,她就無法出去撥動筊杯,那怎麼能算數……
「等等……那下午來的人換了筊杯……」京娘感覺一陣冷意從已經停止流動的血管裡竄上來。
伴隨著一聲重重的『叩』,那不自然的聲音像是宣判了她的命運。
「笑筊!」道士說,隨後又是兩聲『叩』,外面的人們發出嘆氣聲,像是十分欣慰,道士的聲音裡也帶了一絲諂媚之意:「恭喜趙公,令嬡料是情願的。」
「不孝之女,死了便罷,還勞動一家老小給她尋親覓偶,有什麼不情願的?」父親的聲音傳來,京娘坐倒在地,滿腔悲憤轉成了有口難言的無奈,她望著黑漆漆的外面,想要看清楚父親的身影,卻怎樣也看不見,她只聽見父親冷漠而銳利的話語,控訴著她的不孝與忤逆。
鬼是不怕黑的,但是她坐在這一室漆黑中,覺得無比孤單。
坐在黑暗上、倚著黑暗邊,頭上、腳下是看不見盡頭的黑,如同她現在的處境,看不到未來也回不到過去。
「誰都好、拜託誰都好……」京娘在心底懇求,隨便什麼神都可以:「求求祢,派一個人、一個鬼、一個妖怪,誰都好,誰都好……」
可是京娘心中明白,這裡是一片空寂,沒有任何東西會與她同在。
即使如此,她還是忍不住上上下下地看著黑暗,盼望有誰進來,跟她說:「走吧,我帶妳出去。」
伴隨她的只有她的哭聲,京娘哭著,卻沒有眼淚可以流,就連那個時常召喚著她的聲音都消失了。
這世上……只有我自己了……京娘殘酷地發現了這個事實,她站起身,並沒有發現自己顯示的是本相、是她在棺木中的樣子。
沒有別的辦法了,她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做才能出去,她只好用力敲打著被封住的小窗戶。
「砰!」小窗戶紋絲不動。
「開門!」京娘大喊,繼續用力地敲門,越敲越怒、越敲越恨,甚至用身體去撞:「你們這些睜眼瞎!開門!開門!那筊杯上做了假!你們都瞎了嗎!」
砰砰砰的聲響伴著她尖銳而悽厲的叫聲,在撞門的過程中,她胸中像是有一把火越燒越旺、越燒越烈,皮肉斑駁的身體裡隱隱跳動著赤紅色的光,隨著她的躁動而跳躍著,是她的恨。
在那瘋狂而熾熱的恨意中,有些片段閃過眼前,像破碎而凌亂的夢,其中一直在腦海中盤旋不去的,是一個人騎馬遠去的背影,是誰?
「開門!」京娘尖叫著,忽然,前方頓顯光明,她猝不及防竟滾了出去,摔在桌上,就暈了過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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