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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國京兆府萬年縣青龍坊一尾迷途胖金魚 先後於國姓爺大學、賠款大學主修時空資訊工程 自認為不成才歷史學家、三流小說家與還算入流美食家。 已出版著作:《清宮 紅塵盡處》、《拍翻御史大夫》與《蘭陵公主》

2015年2月6日 星期五

[魚文] 御前孤娘(十一)


京娘在牌位裡躺了好些日子,不知道有多久。

她一直睡不安穩,斷斷續續的夢境,夢過就忘了,她只記得自己在雪地裡走了很久,一開始有個人陪,後來那人不見了,連鑾鈴的聲音,也漸漸輕下去,最終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,寂靜無聲。

可以去任何地方,卻不知去哪裡,京娘嘆了口氣,悠悠地在地府醒來,環顧四周,沒有什麼變化,家具衣物一樣凌亂地堆在門口。

即使心裡想「放著也沒關係」,京娘卻還是爬起身,把家具搬回原位,她展開一包書卷,這些被燒下來的東西不像陪葬品,陪葬品上都有她的名字,被燒下來的卻沒有,很難說怎麼辨識,就是看一眼便知那是自己的東西。只是如今細看,又覺得陌生。

那包書的最上頭放著幾卷《女論語》,剛碰到書卷,一種厭惡的感覺從指尖傳來,她不信邪,展開書卷,無聲地讀了一段:「凡為女子,先學立身,立身之法,惟務清貞……莫窺外壁,莫出外庭。男非眷屬,莫與通名。女非善淑,莫與相親。立身端正,方可為人……嘻,我倒是做得不差,只是沒能為人,倒早早做了鬼。」

京娘撇了撇嘴,把那《女論語》捲好,塞在牆角空蕩蕩的米缸裡。再看看其他的書,有一卷邊緣有些破爛,她拾起一看,是一卷《王昭君變文》,她只覺得一陣歡喜,索性席地而坐,讀了起來。

酒泉路遠穿龍勒,石堡雲山接雁門……書裡描寫著王昭君和親的路程,又描寫著那遙遠草原上人們如何生活,京娘津津有味地讀著,渾然不覺自己的身子飄在半空中。

文中那王昭君因為思念故鄉而亡,倒有後頭一大半都在說著單于對她的思念,更顯得那漢帝的昏庸薄情……

「悔不教君還帝鄉……」京娘念著變文裡單于的話,閉上眼睛想像著那個場景,昏黃的夕陽裡,長草間矗立著王昭君的新墳,她似乎從沒愛過卻愛她很深的單于說:「還不如讓妳回到漢地……」

可是,王昭君若是走了,單于也會難過吧?但是他還是這麼說了。

明知道世上有那麼個人,也還記得曾經有過的時光,卻不能再見了。只能在遙遠的國度裡,懷抱著永遠不會再見的遺憾,希望對方在那個自己無法接近的地方裡安然地活著……

京娘抬起頭,向著東方看去,那個在召喚著她的力量,會不會也在思念著她?甫一動念,就忍不住笑自己傻,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生死相許之事?都是變文裡瞎編的。

她動手捲起書卷,一一撫摸著其他的東西,喜歡的、不喜歡的、懷念的、不懷念的,從指尖就能清楚地感覺到。

把不要的都丟了吧……一個念頭冒了出來,就再也收不回去。其實,空蕩蕩的房子裡就是多堆些物事也無礙,但是,京娘就是不想再看到那些東西。

於是她把那些會令她不悅的物事跟著那幾卷《女論語》通通塞到缸裡,把米缸搬到院子的角落去,決定一把火燒了。

「火摺火摺……」她一面唸叨著,一面奔回房子裡翻箱倒櫃,卻怎麼也找不著火摺,弄了半天才想起來:「咳……誰的墓裡會陪葬火摺呀!!」

搞得自己灰頭土臉,卻是徒勞一場,像是嘲笑她似的,那些東西在枉死城永遠昏黃的光線中紋風不動。

「沒用的東西!」京娘斥了一聲。

眼前那個米缸突然化成一捧沙土,在她眼前滲入地中。

她眨了眨眼,伸手過去,什麼也沒撈到。

《女論語》的教導、為了讓她腳趾平整而刻意縫製的緊襪、束住腰背讓她走起路來不垮肩不駝背的束帶……一點痕跡都不留下。

原來,死亡像是一顆明礬,把混濁不清的人生給澄清了,原來那些違背著自己心意的東西,是根本不重要的。

那麼她忘了的生前往事,也是不重要的嗎?如果十六年來的人生一點都不值得記憶,那她存活的意義是什麼?京娘困惑地望著地府的天空,沒有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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